新浪潮(Nouvelle Vague,或French New Wave)為我們留下的遺產(chǎn)是什么?
有人會說《筋疲力盡》《法外之徒》和《四百擊》。有人會說戈達爾、特呂弗、夏布洛爾和侯麥。讓-皮埃爾·利奧德(Jean-Pierre Léaud)出演了特呂弗的多部作品,是法國新浪潮最為著名的面孔之一
有人會說《上帝創(chuàng)造女人》中的碧姬·芭鐸,《隨心所欲》中的安娜·卡里娜,或者《瑟堡的雨傘》中的凱瑟琳·德納芙。有人會說,是《狂人皮埃羅》中的那把剪刀。我們有無數(shù)種可能的答案,而“自由、即興、打破慣例”的新浪潮精神都在背后熠熠生輝。
跟其他任何電影攝影師相比,拉烏爾·庫塔爾(Raoul Coutard)都更像是新浪潮這場電影革命的化身。庫塔爾1924 年出生于法國巴黎,曾愛好化學,卻陰差陽錯地成為了一名圖片攝影師和戰(zhàn)地記者。戰(zhàn)后回到巴黎,庫塔爾開始了與戈達爾的長期合作,其中包括法國新浪潮最經(jīng)典的幾部作品。庫塔爾作為新浪潮最重要的攝影師,賦予了新浪潮開放自由的視覺美學。1993 年,拉烏爾·庫塔爾為法國藝術(shù)電影導(dǎo)演菲利普·加雷爾(PhilippeGarrel) 拍 攝 了 一 部 低 成 本 的 影 片, 名 叫《 愛 情 的 誕 生》(The Birth of Love,1993)。他描述的拍攝條件能夠使任何電影攝影師失去信心:“完全沒法知道演員會做什么。例如,演員早晨來到拍攝現(xiàn)場,在我們布置場景的時候隨便找地方坐著。加雷爾會扭頭過來說,‘他們現(xiàn)在這樣看起來很舒服,我們就去那邊拍這場戲吧。’加雷爾傾向于一個鏡頭只拍一遍,但是在那一遍中,你完全不知道演員會走到哪里去。于是,我的照明必須照顧到所有的可能性。如果演員湊巧朝光源走過去,燈光師只得用手把燈擋住?!?/span>對許多攝影師來說,這種即興的“一條過”攝制組,可能是一場噩夢;對庫塔爾來說,這感覺就像昨日重現(xiàn),而且他承認自己已經(jīng)變得懷舊了?!爱斈晡覀兣牡氖呛诎纂娪?,用(柯達)Double X 型膠片,這種純粹的自發(fā)性表演讓我回想起了最初的探索?!?/span>新浪潮運動表現(xiàn)為全新的自由表達的形式,以更無雕琢的電影畫面為特點。新浪潮電影就像是一股新鮮空氣,一個電影制作的個人化品牌,宣告了那個時代的文化變革。這些電影通常都是小團隊實景拍攝的,沒有大預(yù)算或是明星。通過與讓 -呂克·戈達爾、弗朗索瓦·特呂弗等導(dǎo)演合作里程碑式的影片如《筋疲力盡》《朱爾和吉姆》以及《輕蔑》,拉烏爾·庫塔爾幫助確立了一種新的電影攝影風格。庫塔爾最初的志向是要成為一名攝影記者,但是在 50 年代的法國,他卻當上了紀錄片攝影師。從事這份工作的過程中,庫塔爾掌握了 é clair 出品的 Cameflex 35mm攝影機。盡管噪音很大,Cameflex 仍是一款一流的手持攝影機,庫塔爾用它在阿富汗拍攝的一部變形寬銀幕紀錄片就取得了不俗的效果。而當庫塔爾的紀錄片制片人、傳奇人物喬治·德博勒加爾(Georges de Beauregard)安排他為某位新浪潮導(dǎo)演的處女作擔任攝影師時,他的重大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這位導(dǎo)演正是讓-呂克·戈達爾。或許是因他自身的革命性,庫塔爾和戈達爾建立了長久的合作關(guān)系。他們在一起拍攝了 17 部電影,包括《女人就是女人》《隨心所欲》《輕蔑》《卡賓槍手》《法外之徒》《阿爾法城》《狂人皮埃羅》《我略知她一二》《周末》《中國姑娘》以及《芳名卡門》。這段歷史性的合作關(guān)系始于 1959 年的《筋疲力盡》。《筋疲力盡》的故事是基于一本低級趣味的雜志上刊登的真實的歹徒故事。戈達爾去見制片人德博勒加爾時,“帶了他挑中的一些報紙和雜志文章,聲稱可以基于其中任何一篇寫出一個劇本。其中一篇文章來自一本叫《偵探》的雜志,特呂弗在那一頁上寫道,‘這個能拍成一部好電影。’”德博勒加爾給這個新人導(dǎo)演提出了幾項條件,詢問是否能用戈達爾的朋友特呂弗的名字作為這個項目的“編劇”,以及他的朋友克勞德·夏布羅爾(ClaudeChabrol)能否掛“技術(shù)顧問”的名。戈達爾的兩位同事都剛剛完成各自的第一部電影,他們欣然借出了自己的名字,幫助德博勒加爾為這位不知名導(dǎo)演的處女作籌集資金。制片人還要求庫塔爾擔任這個項目的攝影師。“讓 - 呂克最初對我不滿意,”庫塔爾回想著說,“但是做完一些測試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有了好轉(zhuǎn)。”這位年輕的導(dǎo)演對《筋疲力盡》有一些新奇的想法。“讓-呂克說我們要拍一部‘報道片’ (紀錄片),這意味著整部電影都用手持拍攝,絲毫不打光,目的是從最優(yōu)秀的法國電影的傳統(tǒng)中解脫,用更現(xiàn)實主義的攝影。從來沒有人提議過用手持拍攝一整部故事片。當然,我們也注意到了這部電影的預(yù)算極少,而用手持、實景拍攝,還不打光,就會便宜許多?!边@些電影制作者專門選用了 1.37:1 的學院格式(academy ratio)拍攝《筋疲力盡》。《筋疲力盡》的核心場景發(fā)生在旅館房間和與之相連的帕特里夏(塞貝里飾)使用的浴室中,這是一場長達 23 分鐘的戲。在一個廉價旅館拍攝如此重要的場景,與攝制組的貧困倒是很相稱。跟整部電影一樣,這個場景并沒有太多情節(jié)。旅館場景的簡單照明有種自然的美。臥室的窗戶提供了某個角度帶有方向性的柔和光源,從另一個方向直射過來的逆光帶有能夠柔化畫面的光暈。浴室鏡子前引人注目的畫像也受到頭頂燈泡的光暈影響。柔和、低反差的畫面讓人覺得很真實。觀眾感覺不到任何打光痕跡。庫塔爾證實,他在拍《筋疲力盡》期間只給兩場戲補了光:他把旅館浴室里光線微弱的燈泡換成了照相燈泡(photoflood),此外還給另一個段落中陰暗的報社增加了照相燈泡作為光源。仔細查看旅館的段落可以發(fā)現(xiàn),庫塔爾可能在幾處其他場景中也使用了照相燈泡,尤其是塞貝里站在墻邊的特寫鏡頭中。無論如何,補充的照明純粹是為了曝光,而不是為了畫面造型。這種簡單的現(xiàn)實主義氛圍此后成為了庫塔爾的標志,并且定義了許多新浪潮電影的外觀。這種更平的實景視覺風格,對于習慣了高調(diào)攝影棚照明的觀眾來說是革命性的,標志著一種新的去風格化的電影的誕生。事實上,作為電影攝影師,庫塔爾面臨的挑戰(zhàn)是為新浪潮電影的自發(fā)性和即興表演創(chuàng)造舞臺,而這通常要以犧牲他的照明藝術(shù)為代價。庫塔爾發(fā)明了一套簡單、迅速又靈活的用于實景照明的系統(tǒng)。他會經(jīng)常用一打普通的 500 瓦照相燈泡,對準粘在天花板上的銀色反光材料。這樣,得到的是來自上方的柔和光線,提高了環(huán)境光亮度,從而允許他從房間的任何角度拍攝。這種方式讓戈達爾可以隨時施展他標志性的 360 度攝影機運動。就這樣,庫塔爾對新浪潮電影攝影做出的最早的貢獻可以被諷刺性地表述為“不打光”,與之結(jié)合的是美妙流暢的手持攝影機運動。庫塔爾從上方反射的光線給了新浪潮導(dǎo)演和演員空前的自由度,也使攝影機的角度和位置能夠任意改變。他承認,“相比早年我在許多電影中做的低反差畫面,我更愿意做倫勃朗光效。但與此同時,我對自己處理照明的方式很滿意。在有限的時間和條件下,我已經(jīng)得到了不太糟糕的結(jié)果。”庫塔爾稱,在他合作過的導(dǎo)演中,戈達爾“是唯一一個能夠與之冒險的”?!叭?/span>果我們嘗試了困難的東西,我會警告他說可能會出問題,他會說,‘好的,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試試吧?!@樣你就可以確定,一旦結(jié)果不好,我們是會重拍的。因此我和他能夠嘗試一些在其他導(dǎo)演那里無法嘗試的東西。其他導(dǎo)演不可能重拍,因為他們被拍攝日程給套牢了?!?/span>戈達爾則不是。這位導(dǎo)演按照成片的場次順序拍攝了《筋疲力盡》,并且?guī)е?/span>他典型的即興風格。庫塔爾透露說,每天的拍攝腳本經(jīng)常是戈達爾在頭一天晚上寫出來的。“你從來不知道第二天將要拍攝什么。他早晨會來到現(xiàn)場,戲都寫在一個大筆記本上,沒人知道內(nèi)容。如果我們把他寫在筆記本上的東西都完成了,他就會結(jié)束這一天的拍攝,放我們早回家,這著實讓制片人焦慮?!?/span>根據(jù)庫塔爾的說法,戈達爾從沒有放棄做最高層次的即興創(chuàng)作者。在《筋疲力盡》之后,這位導(dǎo)演開始雇用助手寫劇本,用來爭取資金和拍攝許可,但在實踐中他還是會一天一天打磨出他自己的電影。戈達爾的電影從來都沒有什么拍攝日程。即興創(chuàng)作的壓力可能會讓戈達爾在拍攝現(xiàn)場變得十分暴躁。庫塔爾承認,“讓 - 呂克是我喜愛的人,我對他充滿敬意,但是他也可能會變得讓人很難忍受?!?/strong>然而即便在艱苦的條件下,這位導(dǎo)演還是能夠展現(xiàn)出幽默感。庫塔爾回憶起一次艱難的攝制過程中,發(fā)生在戈達爾和一名燈光師之間的小事。由于庫塔爾曾經(jīng)告誡燈光師,和導(dǎo)演的對話要越簡單越好,這位燈光師在拍攝期間一直把自己的回應(yīng)局限為“是的,先生”或者“不是的,先生”。一天,戈達爾在拍攝場地之外遇見燈光師,他問:“你為什么一直叫我先生?”這位燈光師魯莽又誠實地答道:“因為你在拖我后腿?!备赀_爾答道:“好吧,不如只要我拖你后腿的時候你就繼續(xù)叫我先生,其他的時候叫我讓 - 呂克。這樣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span>庫塔爾承認,他對戈達爾標志性的即興創(chuàng)作有一種偏愛?!皩ξ襾碚f,保持電影制作過程的神秘感很重要。這就像用超聲波檢查懷孕,提前知道是女孩還是男孩的意義何在呢?這是我對電影的欲望的一部分:我喜歡即興的方法,不想預(yù)知接下來會遇到什么。”在把手持攝影引入法國電影之后,庫塔爾在和不同的新浪潮導(dǎo)演合作的過程中繼續(xù)革新了軌道移動。戈達爾和庫塔爾創(chuàng)造出的攝影機運動令人眼花繚亂,富有獨創(chuàng)性,尤其是在《女人就是女人》和《輕蔑》這樣的寬銀幕電影中。庫塔爾指出:“我們是最早使用所謂西部軌道(western dolly)的人之一。為了方便急轉(zhuǎn)彎,我們用了一架三個輪子的軌道車,這讓整個電影都有了很強的運動感?!?/span>除了和戈達爾的合作,庫塔爾也為弗朗索瓦·特呂弗拍攝了四部電影,包括里程碑式的《朱爾和吉姆》。庫塔爾對比了特呂弗和戈達爾處理移動攝影機的方法。“構(gòu)圖上,弗朗索瓦會告訴你,他在畫面中想要什么;而讓 - 呂克則會告訴你,他不想要什么。在給讓-呂克構(gòu)圖的時候,你不是在跟隨人物,你跟隨的是一條曲線。與觀眾看到了什么相比,他更關(guān)心運動本身,不論是一條曲線、一條直線,還是別的?!?/span>回顧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中超過 80 部電影,庫塔爾在他的選擇中發(fā)現(xiàn)一種恒定不變的標準?!拔乙恢庇X得,當你決定拍攝一部電影,這個過程必須像是談一場戀愛。你必須愛上導(dǎo)演或者劇本,并且和團隊成員分享很多東西。只有當拍電影像是愛情故事,電影才會成功;如果它不像,就完全沒必要拍。注意,這并不意味著電影會好看,因為愛情故事并不都是開心的!”他經(jīng)常要照顧場面調(diào)度而犧牲照明,當被問到這點時,這位新浪潮的引領(lǐng)者答道:“如果有的選,你始終應(yīng)該為了導(dǎo)演而犧牲掉準備花在照明上的時間,只要導(dǎo)演能夠把那些時間利用好。從來沒有人會沖著華麗的攝影去看一部電影。最好的情況是像《筋疲力盡》一樣,你看完電影覺得完全被征服了,你不再單獨評論它的導(dǎo)演、表演或者攝影。你只是覺得那個電影是完美的——盡管它從來都不算是真正的完美?!?/span>《朱爾和吉姆》(Jules and Jim,1961)《女人就是女人》(A Woman is a Woman,1961)《隨心所欲》(My Life to Live,1962)《卡賓槍手》(Les Carabiniers,1963)《法外之徒》(Band of Outsiders,1964)《狂人皮埃羅》(Pierrot Le Fou,1965)《我略知她一二》(Two or Three Things I Know About Her,1967)《芳名卡門》(First Name: Carmen,1983)《馬克斯我的愛》(Max mon amour,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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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電影攝影師 文|后浪電影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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